舌辛

夕颜

万事尘埃落定，初回清静峰时，洛冰河曾缠着要一纸沈清秋亲手书的庚帖，说是自古璧人共结连理，都有婚书庚帖为证，才算是真正永结为好，再不得反悔；沈清秋起先觉得这劳什子腻歪得很，便不答应，可婉拒的话还没说完一半，抬头却望见了洛冰河那双将要掉下金珠子来的眼睛，登时喉头梗了梗，再说不出什么心狠的话来，就随他去了。

洒金描银的红笺，并蒂莲暗纹做底子，沈清秋一手执笔，笔尖上蘸了洛冰河方才研好的墨，犹豫了许久，才堪堪下笔。

笔画流转间，仿佛便是一世光阴。

清秋冰河

琴瑟在御，莫不静好。

谨以白头之约，良缘永结。

愿岁岁合欢，矢志不渝。

岁月虽静好，可却也能悄悄涂白鬓角，褪去新婚燕尔时的张灯结彩，也洗刷净了心尖上的满堂茜素红。

沈清秋从来不怕自己会失去些什么，他自认为将天命看得很透彻，可到头来才发现，不过是他笃定了洛冰河不会离开，却偏偏忘却了自己只是个通晓些仙术的肉体凡胎，所谓白头偕老，自一开始就是虚无缥缈的黄粱一梦。

洛冰河跪在沈清秋身前，小心翼翼地伏在师尊膝上，无数苦楚涌上心头，坠得洛冰河直不起腰来，他细声细语地央求，央求师尊不要走，央求师尊多陪他一阵，与从前无数次耍小性子无甚不同，可沈清秋这次，却再也不能迁就他了。

诸多无可奈何，于是便只于下了胡言乱语，一会儿“木师叔能妙手回春，弟子去求他”

，一会儿“师尊是清静峰峰主，不会有事的。”

沈清秋只是抚了抚洛冰河的脑袋：“天理轮回罢了，躲不开的。”

他很想告诉眼前的人，这世间最难成全的，从来就不是什么恩断义绝后的殊途同归，其实是万古长青。

浮华一世，转过头来才发现，昔日美好期寄，原来都是一纸空谈。

人人皆盼天长地久，岁岁合欢，可偏偏却忘了，自己从来都没有与天地同寿，乞万世长生的本事；此身此世，拥有的也不过只是浮游一日，一朝一暮的光阴。

从前风花雪月，不觉人生苦短，后来游戏人间，不顾太阳西斜，待到夕颜悄然绽放时，才猛然发觉人生苦短。

能与洛冰河度百年，共白头，是沈清秋唯一注定得不到的东西。

昔日的婚书大红色早已褪去，乌黑的墨迹却无甚变化；可情谊不论再如何恰似当年，却也抵不过岁月匆匆。

沈清秋最后一丝呼吸消融在天地间时，晚霞染红了半边天，残阳似火，一如当年崭新的红笺。